在繁华的都市大街旁、高档的新建楼盘里，甚至是某个“城市森林公园”都矗立着各种珍贵科目的大树。然而，这一棵棵在原地生长了二三十年、四五十年的大树确是被“砍头截肢”移栽到城里。十年来，国家林业局三次下发通知禁止“大树进城”，趋势仍旧难挡难禁。
央视网（记者孔华 王佳勇 报道）2014年的春季即将过去，这个“植树造林黄金期”内，人们又习惯性地见到了“大树进城（大树由乡下移植后搬进城）”。
在繁华的都市大街旁、高档的新建楼盘里，甚至是某个“城市森林公园”都矗立着各种珍贵科目的大树。然而，这一棵棵在原地生长了二三十年、四五十年的大树却是被“砍头截肢”移栽到城里。十年来，国家林业局三次下发通知禁止“大树进城”，趋势仍旧难挡难禁。这背后是地方政绩、商业利益等纠葛。近日，央视网记者展开了全面调查，深入挖掘 “大树进城”十年难禁的根源。
苗木商：能保证成活价格就翻三倍
图为安徽肥西的“中国中部花木市场”。
“东有萧山，西有温江，中有肥西”。安徽省肥西县是“全国三大花木交易市场之一”。安徽省会合肥市的金寨路和206国道无缝对接，可直接到达位于肥西县三岗境内的“中国中部花木市场”。路上车来车往，不时可以看见运载花木的车辆。该市场拥有上百年育苗历史，家家户户都有苗圃，人人会嫁接苗木。央视网记者以“购买大树”名义探访了这里的大树市场。
“胸径30公分的香樟，如果我们只管上车，3000元一棵。如果要我们去栽、保成活，价格至少要翻三倍。”一潘姓老板告诉记者。
市场里一家花草店的女老板指着土坡上一颗不久前还在“挂吊水”的桂花树告诉记者：“你看，这棵桂花是从外地买来的，在这种了三年了，要保证成活，花费代价很高，越是大树越烦神，这棵桂花没有万元，根本成活不了。”
另一家店铺的陶老板告诉记者，为了保证树冠形状好看，他们将原来的银杏树头砍掉，重新嫁接新枝。虽然已经过去四五年了，但是银杏似乎还没有恢复元气，枝头的绿叶并不繁茂。“这样的一颗银杏买回家要二三千，如果保证成活，没有万元免谈。”陶老板说。
经过记者的调查，在该市场买大树的，基本都是富裕的单位、公司。一位商户告诉记者：“这几年地方政府买的少了。”
城建推手：最后演变成“绿色泡沫”
图中由左及右依次为“越南紫薇”、日本“大板松”和“罗汉松”。
此前有消息称，贵阳为争创全国“园林城市”，采取“大树进城”的绿化方案，从农村或林区购买了几万棵的“大树”(含古树)和珍贵树木。据记者调查，贵阳市人民广场一株万年青耗资30万元，甲秀广场两株古银杏树花去120万元，火车站广场一株小叶榕树花了50万元，花溪公园引进名贵的植物耗资80万元。仅贵阳机场高速公路两侧的普通香樟树，每株树价也高达1000元。
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：“这些耗资巨大的‘形象工程’最后都‘秀’成了‘绿色泡沫’。”很多“大树”进城后，不久即成批死亡，死亡率超过70%。
近日，央视网记者在贵阳市甲秀广场找到了那两株“十余年前耗资百余万元购进的银杏树”。该树如今枝繁叶茂、郁郁葱葱，树木胸径目测两个人很难围过来，还用专门的防护栏围着，并由钢柱和钢绳从四周加固。这里早成了市民纳凉的好地方。
这两株树木此前一度将贵阳这座城市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。据一位在广场附近居住近半个世纪的市民张老先生介绍，这两株银杏树移栽过来的前两年一直挂着营养液吊瓶。他说：“就跟人打吊针一样，每棵树上面都挂了很多瓶子和袋子。”在他记忆中，这两棵树当年公开的价格确实是“120万元”。
记者翻查之前的公开报道：“贵阳甲秀广场耗资120万元的两株银杏树从贵州省黔东南州的麻江县‘搞’到贵阳时，只花了几万元钱，而麻江林农实际得到的报酬不到5000元。”
潜规则：“偷渡”和“楼盘绿地覆盖”
如今，很多城市新楼盘的价格都与其绿地覆盖率直接挂钩。
2011年底，合肥市蜀山区南岗镇推行“苗木基地精品园计划”，花费亿元从越南引进“百岁越南紫薇”250棵。据当时媒体的公开报道，这些古树经广西入境，汽车长途运输运抵合肥，运费、购置费、修剪装卸栽植费、后期养护费等全面核算下来，每棵树的花费在40万左右。然而，由于大维度、大跨度进行裸根移植，加上移植季节不适宜、栽培过程中管护不到位等原因，2012年夏天，首批引进的98棵天价古树便出现水土不服、集体死亡，附近村民将树皮捡回家当柴火。对此，当地政府发言人表示：“这是企业行为。”
“这些境外古树是否具有进口许可证、检验检疫许可证、生态风险评估报告？这些本该被隔离种植的境外树种为何直接进了苗木基地？”从事植物研究三十多年的、安徽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园林花卉研究所所长胡一民，至今对此事都难以理解。
随着我国对古树保护的加强（有规定“严禁百岁以上的古树买卖”），近年来花费高价进口、偷渡古树成为“大树进城”新的演化方式。越南“紫薇”，日本“大阪松”和“罗汉松”……这些未经隔离种植、无法评定是否具有生物风险的植物被陆续引进国内。
有关专家对记者列举了国外的教训。曾经，美国引进中国的“葛藤”和“臭椿”种植，结果这两种植物在美国疯狂生长，成为“绿色杀手”，严重干扰当地其他植物生长和生存。
“背靠大树好乘凉，清晨鸟鸣闻花香。”如今在各大城市的住宅楼盘中也不乏“天价树”的身影。事实上，高档楼盘和别墅群如今成为“大树进城”的直接推手。
“房子盖起来快，树长得慢，他们为了达到绿化和美观效果，喜欢种高大的树种，吸引业主购买，也为了能直接达到绿化效果。”安徽一家房产代理公司顾问小文告诉记者，地产商喜欢用高大树种还因为大树的树冠大，带来的绿化覆盖率高（树冠投影面积跟用地面积之比），很多业主分不清绿化率（绿地面积与用地面积的比率）和绿化覆盖率，同一小区的绿化，绿化覆盖率一般比绿化率多5%，所以开发商在宣传中用绿化覆盖率来混淆业主。
有数据显示，使用同面积的乔、灌、草绿化，比单用同面积的草，绿化率要高出8倍，可见开发商追逐大树的用心所在。
业内声音：比过去乱砍滥伐还厉害
近年来，因为“大树进城”，很多树木被砍伐，“进城”后的“大树”死亡率也很高。
“山上的泥土都是很宝贵的，1厘米的土用了100年的时间风化，可见保持山上水土不流失对森林和环境的重要价值。在森林中挖大树，肯定要带土球，对环境的破环很大。”安徽省林业厅造林绿化管理处处长张新法告诉央视网记者，一棵大树被“砍头”后移栽到城市大概需要5年才能成活。而且，其挖掘运输不仅破坏生态还劳民伤财。安徽省林业厅一直在禁止“大树进城”，提倡用苗木绿化。
“我的态度很明确，就是反对。”安徽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园林花卉研究所所长胡一民认为，“大树进城”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坏处，包括破坏当地原始生态、破坏了生物多样性，而且大树被“掐头去尾”，并不能给城市带来很大的环境改善。
胡一民解释道：“‘大树进城’相当于‘拆东墙补西墙’，在当地生长了三四十年甚至七八十年的大树一旦挖掘，将直接带来水土流失、破坏局部生态，而且跟大树伴生的小植物也将‘全军覆没’，或许人类还没有认识到这些小植物的价值和作用。”
跟胡一民一样持反对意见的，还有曾任贵州省环境保护局高级工程师的徐宏力。徐宏力曾在自己的提案中援引“国家建设部、监察部、国土资源部城市规划联合检查组2002年的调查结果”说：“贵阳市大树移植成活率很低，死亡率超过70％，其中小河‘花园住宅区’种的30多株棕榈树全部死亡，贵阳至机场高速公路两侧800-900株香樟大树70-80％已死亡。此外，遵义路、中华中路以及贵阳到清镇高速公路移植的大树死亡率也居高不下。”
徐宏力曾公开表示，高价收购大树、古树、珍稀树木，浪费了大量建设资金，扰乱了农村正常经济秩序，毁灭了森林，破坏了农村生态环境，加速了珍稀物种的灭绝，降低了绿化质量。这会将城市生态环境建设引向歧途，背离了环境保护的基本国策。同时，还造就一批借机谋取暴利的“树倒”。在贵阳郊区、贵定、麻江等地，挖树、卖树、“倒”树，“炒”声阵阵。这些地方因囤积居奇而干枯死亡的大树随处可见。
徐宏力介绍说，贵州科学院一位研究员此前途经贵定昌明时发现，一株准备卖往贵阳市一处广场的巨大古树已经干枯，后经确认竟是一棵树龄200多年、胸径1.2米的名贵珍稀树种“贵州紫薇”，这位老专家向徐宏力介绍情况时慨叹不已。一位林场工人告诉徐宏力，“现在搞‘大树进城’，就是卖大树，乱挖树，死的多、活的少，森林遭了殃，比过去乱砍滥伐还厉害。”
难治根源：“大树是什么”没有标准
从2003年开始，国家林业局、绿化委先后三次下发禁止“大树进城”的相关文件，但是由于没有“大树”具体标准，各地执行起来并不通畅。
从2003年开始，国家林业局、绿化委先后三次下发禁止“大树进城”的相关文件，但是由于没有“大树”具体标准，各地执行起来并不通畅。
“只能从价值观层面，倡导大家拒绝大树进城，但是对于开发商很难进行管理和行政处罚。”安徽省林业厅造林绿化管理处处长张新法告诉央视网记者。
记者了解到，国家林业局希望各地制定标准，可这个标准在安徽等省份十年未能出台。
“这十年是苗木经济从沿海向安徽转移的十年，很多浙江、江苏的大户来安徽租地建苗圃。”张新法透露，国家林业局下文后，他们专门到肥西召集了十几家育苗面积都在1000亩以上的苗木生产企业负责人征集意见，结果大家难以达成一致：“如果标准太高，失去了实际意义；如果标准过低，将损害苗木大户的经济利益。”
“很多苗木大户从爷爷辈开始育苗，传到孙子辈，二三十年的香樟、桂花、银杏不足为奇，一旦禁止‘大树进城’，这些树木何去何从，苗木大户的利益谁来保护？”张新法告诉记者：“2014年，为了禁止市政建设用大树，安徽省林业厅拟将森林城市、森林城镇的评比与这一禁止性规定挂钩。但商业行为则难以管控。”
同样，因为“大树”备受争议的贵阳，目前也缺乏对大树进城的相应监管政策。贵阳市生态委园林绿化处一位负责人告诉央视网记者，在城市基建和园林绿化建设中，贵阳对古树有相应保护政策，对从外地引入贵阳进入园林绿化建设环节，应该有一套指导标准。
不过，记者查询有关文献，并采访贵阳市生态委有关部门后，被告知“并没有相应的指导性政策”。对“大树进城”起到把关作用的贵阳市生态委苗圃站，只负责查验“大树”的检验许可证等手续，有关证件手续合格即可。至于“大树”是否属于不宜异地搬迁的古树、是否太过名贵或者耗资过大等具体问题，则没有更详细的规定。
中国公众新闻网摘编：亓淦玉 |
